“柯林斯先生，我有很多事情想向您请教，请问能否赏光？”
在教会这一百多名俊男靓女到来之后的第三天，那个领头的名叫斯科特大牧首找上了我，语气坚定，态度诚恳。
“当然没问题，但请问可以等我上完厕所以后再聊吗？”
是的，我现在正在蹲坑，只能隔着厕所隔间的木门下沿看到大牧首的鞋子。
“抱歉，是我唐突了。”
“没关系，请您稍等片刻，哼哼哼啊啊啊啊啊啊啊！”
经历了短暂的阵痛之后，我拉下冲水绳将马桶里的内容物冲走，随后打开了隔间门。
好吧，这家伙还在，只是向后退了三步远整个人像是雕像一样杵着，只有眼珠会随着我移动的方向转悠方知是个活物。
“抱歉啊，我先洗个手。”
大牧首就这样盯着我在一旁的洗手池里取水后用肥皂洗手最后胡乱在衣服上抹两把擦干。
“请问我现在可以提问了吗？”
“可以啊。”
“过去曾经听闻传言，柯林斯村能够杜绝瘟疫是因为这种厕所的存在，请问这是否属实？”
“当然是真的。”
“请您告知原因。”
这个男人的古板程度实在是有些吓人，但我上辈子是个企业老板，其实最喜欢这种有话直说的人啦！
“首先，在教会看来病症是因为什么引起的？”
“是邪气入体。”
可以说是典中典了。
我并不是没看过光明教会的理论典籍，正相反在瘟疫横行期间有个光明教会的医疗队曾经在这里补充物资，我找他们要了本所谓“医疗手册”翻看，结果从头笑到尾。
可以说这本富有唯心主义色彩，通篇散发着浓郁“俺觉得”之力的手册开篇就写着：
“世间遍布着正气与邪气，当人体内的邪气压过正气时就会导致病变，因此我们应当心怀善念，为自己积累正气……”
这本书算得上是在气氛极度压抑的瘟疫第一年里为数不多给我带来巨大欢乐的笑料，而那些光明教会的牧师们被我痛批一顿之后给他们把手册照着正确的思路一通修改就放他们走了。
所以眼下这位大牧首的脑回路我不用问大概也猜得到。
“照这么说，病死的光明修士们一定是遭遇了超乎想象浓度的邪气咯。”
“是这样的。”
“那么照理说有修士病死的地方邪气如此浓重，恐怕没有光属性修为的普通人早就该死光了吧？”
“教会在瘟疫结束后总结经验时确实发现了这一条悖论，还请柯林斯先生解答我的疑惑。”
地位远高于地方主教的大牧首向我微微颔首，这是一般人难以想象的礼节。
“别急，教会的观点认为是邪气导致了病变，这种说法不完全对，因为忽视了所谓邪气的载体，比如粪便。”
“我们一般认为邪气会通过呼吸进入人体，但您的意思是霍乱是因为人们进食了……粪便？”
“没错。”
“可是，这岂不是……这也太荒唐了！”
大牧首的表情总算开始变化了，虽然只是眼睛瞪了一下。
“你刚刚想说患者一定是因为吃了大量的粪便才会发病，对吧？”
“是的，这过于荒唐，我还是不理解。”
“有没有一种可能，邪气会在人体内滋生增加呢？”
“这……但如果进入人体的邪气非常稀少，按理说立刻就会被正气消灭才对。”
我人麻了。
光明教会并不是没有医学理论，正相反，其实相比于沉迷放血治疗的地球欧洲中世纪，光明教会其实非常重视临床试验记录和总结。
但问题就出总结这一环上，正邪对立的二元论思想一旦被用来解释一切就会让原本客观的事情变得主观。
就比如邪气会被人体内的正气消灭，完全可以类比进入人体的细菌被免疫系统消灭，但一旦有了正邪之分就会导致认知变味，从而左右医师的主观判断。
方向错误知识越多越反动，面对这种在错误理论方向上一路狂奔的迷途羔羊，最有效的方法就是打碎他的认知体系重新塑造新的，破而后立。
否则就算强行灌输一些理念，遇到别的类似问题还是会自然而然的回到那条错误思维上。
中老年男人的这种习性我在之前教老爹项目经营的时候就已经领教过了。
“斯科特大牧首，被你们光明教会称之为邪气的存在，在我们这里叫做病菌。”
“病菌……我确实听过这个词，但这难道不是某种会导致疾病的毒蘑菇吗？”
“不是不是，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抱歉，但还请您详细解释一下病菌和邪气到底有何不同？”
我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
棒槌老爹我都教会了，总不至于被这家伙心态搞崩。
我伸出手掌摊开，说道：
“首先想象一下这里有一只鲜活的老鼠。请问这只老鼠是正气还是邪气？”
“老鼠只是动物，并没有正邪之分。”
“然后我们假设，这只老鼠非常非常小，比针眼还小，以至于你我用肉眼完全无法看到。”
“好的，这里有一只用肉眼无法看到的微小老鼠。”
“那么，当几只这样的老鼠因为进食或者饮水进入你的体内以后，它们就会开始以你的内脏为食物，在你的身体里筑巢繁殖，不断扩大自己的数量，最后会发生什么？”
“我会……我明白了！所以病菌就像是肉眼无法看见的小老鼠一样钻进人体开始繁殖？”
“没错。”
“这……这……这……不可思议！”
大牧首的呼吸急促起来，甚至开始原地跺脚。
“我懂了，我懂了！哪怕几只小老鼠通过食物进入人体也能繁殖出一大群来杀死宿主，之后再通过宿主的粪便和其他体液来到外界，而接触了这些体液的人类又会把老鼠吃进体内，从而开启一个新的循环！是不是这样！”
“没错。不愧是教廷的高阶官员，您能理解这么快实在是太好了。”
“对！这么说这里的村民们经常说的饭前便后要洗手就是为了杀死这种老鼠，避免他们沾在手上之后随着食物进入人体，而化粪池也能把这种老鼠过滤掉以后再把干净的水排入河流，避免从河里饮水的人们中招！而且你刚刚用的肥皂也是为了更有效的杀死这种老鼠，对吗？”
“化粪池虽然没有这么厉害但你的思路是完全正确的。”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啊，呜呜呜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年近半百的男人就这样从最初默念到抽泣，最后竟然在我眼前跪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阿蒙森……法德尔……格兰特……第三，第九医疗团的三百二十人！他们全都死了！呜呜呜啊啊啊啊啊！”
“大叔你没事吧？”
“对不起啊！对不起！我真的对不起你们！我太顽固！太迂腐了！是我害死了你们啊！对不起啊！”
一旁路过的村民们也纷纷围上来询问情况，我也只好一起扶着这位突然情绪崩溃的大牧首去附近人家里找个空床休息一下。
好在只是躺在床上抱着枕头像是小孩子一样抽泣了半个小时大牧首就恢复了平静，他整理仪表后掏出五枚银币交给房主作为把床搞乱的补偿，随后当着在场所有人的面向我深深的鞠躬：
“柯林斯.道尔先生，请原谅我的迂腐和无知，最初我其实是抱着考察您的心态来的。”
“啊，这我看得出来。”
“教会内部很多高层对您的事迹质疑颇多，而我也曾经是他们的一员。”
“随他们怎么想咯，我又不在乎。”
“不，我有罪，我罪孽深重。”
“啊？”
斯科特大牧首低下头说道：
“如果当时指挥派遣医疗队的人是您而不是我，三百二十名派遣治疗团牧师就不会白白牺牲，他们一定能拯救更多的生命！”
大牧首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
“您从疫病发生之前就开始修建厕所处理粪便，而我在瘟疫结束两年后还在对着实验记录没头没脑的胡乱研究，不管如何总结都不得要领，我不如您。”
“别这么说啊，毕竟我只是知道该干什么，具体怎么干还是需要细分领域专家的……”
“该干什么……真是惭愧。我这种抱着错误陈旧观念的人却坐上了大牧首的位置，而你这样优秀且明白是非的孩子却只能偏安于一个小小的村镇，这是何等的讽刺啊！”
“斯科特大牧首不必继续恭维了，我还是比较喜欢你一开始有话直说的样子。”
“我希望代表教会买下肥皂生产技术！”
好嘛，直接点才好嘛！
从第一眼看到这个中年人时我就觉得他心里有事，毕竟这种投资失败杠杆爆仓的中年失意者我实在是见了太多了。
曾经指挥两个医疗牧师团的大牧首因为教皇一时兴起（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被派到边境接一个底层平民骑士家的小孩去王都，说是来亲自考察我但其实怎么看都是被贬职了。
从他刚刚失态大哭的举动看得出和老家伙确实不是没有人情味的机器，他对因他而死的同僚们确实心怀愧疚。
但三天前拿着干面包到处派发“圣餐”的教士团被本地大妈们一篮子一篮子的塞上好的松软白面包时，他眼神里那一丝诧异和不甘也被我捕捉到了。
虽说如果他们早来两年多就只会被塞熟土豆了，笑死。
这家伙的真正目标是把肥皂制备技术搞到手，这些天来教士们以给人治病祈福的名义接触村民打探最多的就是肥皂的问题，然而对此我早有准备。
想要将肥皂这种过程并不复杂的生产技术隐瞒起来原料是无法隐藏的，加工方法和配料比才是关键。
拆分生产线职能让每个工人都只专注眼前一件单一技能或许有效，但长时间下来无法阻止工人们互相交流学习掌控生产工艺全貌。
因此，最核心的配料比例全村只有三个人知道，分别是我，老爹和老妈。
在这个没有专利法保护的世界里，肥皂制作技术外流是早晚都会发生的事情，反倒是这两年多以来柯林斯镇通过加工外销肥皂大把大把的赚钱到现在却还没有发生技术泄露才让我感到奇妙。
不管怎样，眼前这位斯科特大牧首想要通过拿下肥皂制作技术夺回权力，而我则只想搞钱。
什么方式搞钱最快？当然是官商勾结啦~
此时此刻的我不禁喜笑颜开：
“斯科特大牧首何必如此心急呢~不如我们现在就先去参观一下本镇的肥皂加工厂吧！”
“这……不胜惶恐！请问我可以带几位教士一起参观吗？以女神的名义他们都是信得过的人。”
“当然可以啦~”
我心里憋着后半句没说的话是：
“反正你们也看不懂。”